他的写意花鸟画,属于大写意,而且极少画鸟。大写意花鸟画兴起于晚明,比小写意更加洗练概括,也更强烈地表现感情个性。为了发挥大写意花鸟画的精神性,亦即在题材和意象中注入了画家的精神指向和理想诉求,必须充分发挥三大视觉要素。一是笔墨点线形态,既状物,又写心,既精熟地运用这一历代积淀而成的艺术语言方式,又要有所发展有所增益地形成个性化的笔墨话语。二是图式形态,既对应物象,又拉开距离,成为一种便于发挥笔墨书写性和个性的程式。三是章法形态,是以书法观念在艺术空间中强化图式与笔墨的有机结合。除去三大视觉要素之外,借题句题诗引发想象拓展画境,也早已被古人运用。然而,图式与章法的定型化,虽然强化了笔墨个性,体现了文化符号的隐喻,而过分地依赖题诗题句,却夸大了文学性削弱了绘画性。新时期以来,不少大写意花鸟画,或者仅仅把传统的吉光片羽当作资源,大的思想框架仍然是西方的,或者开始与古人同鼻孔出气,有点走回头路。另些大写意花鸟画,一方面重视在笔墨和章法上表现个性,另一方面重视开发笔墨图式的视觉张力,但也存在两点不足,一是把握笔墨、图式与章法在运动中实现有机构成的“度”上缺乏精审。二是以西方表现主义模式看待写意,陷入了感情的发泄而不是境界的升华。因此,发展现代大写意花鸟抒发内心的效能,必须既解决情境营造上的空泛雷同和力不从心问题,又着意于境界与格调的品质。潘公凯恰恰在这一方面进行了积极探索,取得了可喜的成绩。
潘公凯 新放 2007年潘公凯的大写意花卉,主要取材于各种污浊环境中“出淤泥而不染”的荷花,意象图式在具象与抽象之间,有时融入了一些写实因素,更多情况下扩大抽象成分。形与线的组合比较强调物象或物象关系的结构,局部意象图式的结构又与通篇章法的结构有机结合。呈现图式结构的笔墨既是传统基因的重构,又保持了心随笔运一气贯穿中求变化的书写性,发挥了以笔墨运动的对比渗化直接抒写内心的功能。他往往在磅礴浑成或奇崛空灵的构图中,择取西湖或水村莲塘的边角之景,注入了心灵的感悟与不羁的神思,同时还表现了某种可以感人的情境,既流露了思入风云者四时朝暮的独特感受,有暗夜幽深中的灵光闪耀,有骤雨初歇的宁静空明,有悄悄莲塘的轻风流动,有润物无声的细雨迷蒙,有朗朗晴夜的月光融融,有烟水迷蒙的朝雾暮霭,但更有花卉与自然、自然与心灵融为一体的超越与自由。他的画不是画现实所见,而是画心中的憧憬,有点像梦境,分明是一种精神境界和审美理想的诉求。这种发自内心的寄情象内而神游物外,并不是还没有进入传统者的浅层自由,而是在整体上把握了深层传统之后寻求突破和完善的进取。
不难看到,潘公凯大写意花鸟画的笔墨和图式,都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有了新的探索,这种探索又十分注意承与变的适度。笔墨仍是基本的艺术语言,但适应时代审美经验的变化,小笔小墨发展为大笔大墨,颇多大圆大曲,大黑大白,大湿大干。笔迹墨痕比他父亲更为园浑,更显得柔中寓刚,也更富于感性特点。图式与组合图式的结体,则有三个特点,一是图式以新的方式连接似与不似之间,就似的方面而言,荷叶的转折时有写实的光暗,就不似的方面而言,所画花卉有时已成为笔墨幻化出的抽象结构。二是在线形组合的对比中强化了视觉刺激。三是既留空白以虚代实,也不拒绝水天环境的点染,避免了图式符号缺乏感受的连接而致力于触发“迁想妙得”的情境。此外,在他的画面构成中,往往还有三两字的篆书题词,或半藏于图式间,或映带于有无中,起到了引领观者进入画中情境的作用。这都说明,他不忽视满足于在一花一叶的笔墨图式上突破,而经意于全局具有现代视觉经验又统一磅礴大气与精神超越的建构。
潘公凯的不同凡俗之处,不在于每一幅作品都已尽善尽美,而在于他像乃翁一样与时俱进地从整体上继承了传统,又没有落入古今任何家法的窠臼。他的画有些像潘天寿先生的精雄大气,但那种在“挤迫中延伸在限制中发展”的自信自强者的“一味霸悍”,变成了人、自然外物与自我融为一体而显露出理想光芒的动人情韵。他也像乃父一样几乎不露痕迹地融化了时代语境下的某些西画因素,却又自觉站在作为体系的民族传统的致高点上,努力增加传统高峰的高度与厚度。他的画已经形成了个性鲜明的自家风范,表现了“古不乖时,今不同弊”的精神内涵,显现出理深思密地探索中国画现代之路的自觉自信。我看他的花卉画,不知为什么有时感觉像山水画,有时感觉像人物画。也许他的画不仅发掘了自然风物的生机与生韵,而且本质上是在画个人对人生、对自然、对社会、对世界在动态中和谐的感悟,是画获得这种感悟的修持者的人品格调与超越物欲感官的精神境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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